再过几天,就是玛雅人所预言的世界末日了。为了应景,杭州的天气也是冷雨绵绵,阴霾蔽日。比起去年,今年更加忙碌了一些。人一忙碌就容易给自己懒惰的理由。平日里大多时间都在“利”字当中左驰右旋,读书和写作只能挤在午夜,一发懒性,就更加的松懈。幸好对于发文,自己并没有什么义务,所以也不用发出“知我罪我,其惟春秋”的感慨。
在今年六月份左右,很多专家断言,楼市刚需已经消化殆尽,接下来拉动楼市的将是改善人群。结果半年过去,市场复苏,改善楼盘的去化状况确实有所改观,但很多刚需盘同样极尽热销,刚需依然表现出强劲的购买力。
——正是出于对刚需的关注,我批评七贤郡。我认为在这样一个时代,还造这种规划落伍、景观粗糙、装修初级的房子是不合时宜的,万科应该对文化村有更多的尊重,对七贤郡有更多的用心。很多人觉得我在动刚需的奶酪,所以言辞激烈。实际上好品质并不等同于要造豪宅,有兴趣的朋友不妨对比一下七贤郡和翡翠城南区,或者去欧洲看看,就会理解我的用意。
这是题外的话,与主题无关。
年末,我去广州行商,顺便探望一个同学。在大学时代,我们一个上下铺睡了四年。四年中,虽口中以兄弟相称,却总是莫名隔膜。学业期满,沉沦商海之后,很多当年掏心掏肺的兄弟音信杳无,和此兄感情却更为贴近,并随着时光流逝,交流愈深,愈觉知己。
他当年看待我,是有着所谓“瑜亮”情结在的,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。
在那座扭得像条湿毛巾的广州塔里的法国餐厅,我们总结起今年。他说:“你知道吗,我今年过得太难了,很多晚上,我都觉得生不如死。”
我一愣,因为我知道他的公司今年做得非常不错。
他说:“不关生意的事。”
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他有过两次婚姻。
第一次是遵从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。夫人是官宦之家,他能娶之,算是门当户对,甚至可以说是高攀。婚后夫妻双方互不干涉,他花天酒地,其夫人也是夜不归宿,绝非善类。双方勉强三载,终于离婚。
第二任是他公司入职数年的忠实下属。在他还勉强维持第一任婚姻时,这位下属就已和他陈仓暗度。女孩出生寒苦,但个子高挑,皮肤白皙,五官精致。大学毕业就进入他的公司,跟随他南征北战,任劳任怨,从不求名求份。我见过她很多次,觉得其处事干练,心思缜密,一度甚为歆羡。
但就是这么一个女孩子,在和他结婚五年,育有一子之后,选择和他离婚。
——结婚三年,她发现他包养模特,并没有与他争吵,而是很平静的说,给你两年的时间离开她,否则我会和你离婚。当时她有孕在身,他见她神情淡然,以为只是说说而已。去年相同的时间,她以同样的语句重复了一遍,并且提醒他:你只有一年时间了。他笑笑,依然如故。到今年,果然离婚。
——直到现在,朋友都未从这种巨大的惊讶中缓解过来。他当时就打发了这个模特,然后去求她,甚至一度下跪致歉,但她心如冷铁,没有任何回头之意。他始终不明白,一个平日里性格温和,忍性十足的女人,内心居然有如此倔强、果敢的一面。
朋友在生意场打滚多年,手下两百多名员工,阅人驭人,早有一定的道行。可他却在阅读女人,而且是与他朝夕相伴的女人身上,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无知,这种无知让他代价惨痛,并备受煎熬。
不仅是他,我发现很多人都是如此。有的人名声鼎盛,却内心孤独;有的人长袖善舞,却苦无知音;有的人精通数理,却丢三落四;有的人学富五车,却折戟商海;有的人俊朗帅气,却难结桃花。人的性格就像撒落一地的卡片,就算其中的90%翻开来都色彩斑斓,但总有一些是空白的,在恰逢这些空白卡片的时光截面,你就会因为无知而失去,并且追悔莫及。
陀思妥耶夫斯基在《罪与罚》讲了一个故事,一个叫拉斯柯尼科夫的小伙子,杀害了一个放高利贷的老太婆,起初他觉得“杀死这百无一用、象虱子一般的老太婆”算不了犯罪,后来却受尽了良心的责罚。在最后他说:“我只想证明,当时是魔鬼引诱我,后来又告诉我,说我没有权利走那条路,因为我不过是个虱子,和所有其余的人一样。”
拉斯柯尼科夫明白了,自己和那个“虱子一般的老太婆”并没有什么不同。而我,与我的朋友,又有什么不同呢?像过去的很多年一样,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中国的城市之间往来穿梭。走到哪里,都是一样的机场,一样的酒店、一样的街道、一样的酒桌、一样的娱乐场所,每一天都在重复着自己。虽然我认为自己是一个具有坚定意志力,并且能够掌控情绪的人,但却清晰的看到精神世界正日益坍塌和幻灭。我不得不时常提醒自己那些机场、酒店、街道、酒桌、娱乐场所的不同和新鲜之处,并且将事业目标放大,直至完全填满视野。
法国诗人兰波说:“生活在别处”。米兰·昆德拉的解释是: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。但有的时候,生活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活。它只是一种存在方式,它会隐形,会游离于现实之外,穿梭于精神所构筑的世界,在那里攫取罕有的体验。”但我们总不能像卡尔维诺描写的柯希莫男爵那样生活在树上,所以,我一定也有他那样的无知,只是不知道这种无知发生在哪个领域。那张卡片或许还没有翻开,或许已经翻开了,自己却没有注意而已。
所以,我的脾气越来越好,对于批评,也抱持更加平和的心态。即使有些62犯下了一些很低级的错误,我依然慈眉善目,耐心训教。如果无法改变了无新意的2012年,至少可以改变自己,我相信一旦末日降临,这将会比财富,成为获得船票更充分的理由。
在告别朋友的第二天清晨,我乘坐最早一趟航班返回了杭州。透过狭小的机窗,我看见飞机飞过工厂,飞过桥梁,飞过低矮的房屋,飞过透亮的水陌。这是今年最深刻的记忆,在2012冬天的广州,在那个仿佛刚刚逝去的夜晚,我找到了末日的起源。